京都的町家=十年前的舊文

當我還在京都的時候，我大概平均每一兩個月就會到一個京都著名的攝影家水野克比古家去玩。水野先生是從前我在法然院研究青蛙時，順便加入的『法然院攝影俱樂部』的顧問。他所拍攝的京都寫真集，從各座寺廟、各個季節、到各種花、各種節慶祭典，分門別類各出一本，再加上英文版之後，已經早就破了一百本。所以水野先生也幾乎已經成為京都攝影的代言人兼代名詞，只要提到京都，一定少不了提到他。近幾年來他不只攝影，還加上寫隨筆，更是加速了他的創作速度。當然，他的稿費及版稅收入自然就不是我這種無名小卒所能想像的啦。

他們家的『興趣』之一，是找房子搬家。而且不是隨便搬搬就行，而是非常有原則、有文化地搬。其中的重點還是在『找房子』上面。他們要找的，是至少有七八十年舊的，從大正到明治，儘可能古老的『町家』。
所謂町家，是一種縱長形的房舍，從正面看過去並不覺得房子大，但是走進去以後，就會發現到房子隔局的『深奧』。而且除了外面的院子之外，還一定要再另外有個『坪庭（tsuboniwa）』才是真的町家。因為京都的房子講究『氣的流動』，要有坪庭的這種露天小庭院，才能夠讓住在裡面的人一邊啜茶，一邊欣賞庭院景色的四季變化。何況若是沒有這種庭院來調整居住環境的溫濕度的話，是根本無法在『底冷（sokobie）、蒸暑（mushiatsui）』的京都過下去的。
在京都有個『町家保存運動』，呼籲大家保存這種京都特有的町家。因為京都雖然被列入文化財受到保護的建築物不少，卻是以『古代』的特殊的廟宇寺院為多，像這種『近世近代』的『普通民家』，則不在保護之列。此外，由於七、八十年前或百年以前的房子是適合那個時代，卻和現代的生活方式不太能夠配合，所以原本住在這種屋子的人，就算是沒有把房子拆掉賣掉，也大多翻修成『適合現代人居』的室內裝璜，所以若是在將來想要告訴後代子孫『從前阿公是住這種房子長大的喲』的話，也會找不到『實例』可以給後代子孫看，於是這個町家保存運動，就成為深愛京都的人的一種『革命精神』。
水野先生雖然沒有列名在這個活動之中，卻以實際的行為作到了這件事。他賣掉了三棟房子，在京都的西陣買了一幢房齡一百一十年左右的町家，然後請『宮大工（miyadaiku）－專門建造寺社的木匠』來把它重造成原來的樣子。工程包括把加裝在天花板上隔熱用的三合板拿掉、把新式屋瓦拆掉改鋪舊式瓦片（這種瓦片下面要鋪土，而且用手燒瓦的工人已經日漸減少，所以瓦片的單價非常昂貴）、把原先已被破壞掉的庭院改建成原來的坪庭（這表示要去找奇石來鋪在院子中，還要種合適的樹木等）、買新的手漉（tesuki）紙來貼紙門……，裡裡外外，上上下下，舉凡所有枝微末節都是要花費比新買一棟普通的「三澤房屋」要貴上幾倍至幾十倍，而且是牽一髮動全身，只要動了一個地方，為了要讓整體看起來很搭配，就所有的地方都得換過，而且是越『恢復原狀』，就越『住起來不舒適』。因此，你可以相信我的話，這是需要很大的意志力及本錢的。雖然說我現在住的地方比他們家新買的家還要舊，而他們也一直稱讚我們家很好，『絕對要保留下去喲』，但這純粹只是我不想把我辛苦爬格子賺來的錢砸在房子上而已。我還是比較自私的，「要保存日本的文化，請日本人自己花錢」。再說，舊房子真的很難清理，又非常的寒冷，要是有人肯替我翻修的話，我可是會非常『沒有文化氣息』地，請人隨時替我弄呢。
言歸正傳。說到他很喜歡搬家。起初他為了要買町家，就賣了三棟房子。要把東西從這三棟房子搬出來，塞到一間町家裡面已經是件難事了，再加上那還是得大翻修的町家時，事情就更難辦了。於是解決之道，就是把家財道具的很大一部分賣給古董店。然後在修理買來的町家的時候，就得邊搬東西邊清理，先住在暫且能住的倉庫中，等到一間間房間弄好了，再逐漸擴大生活範圍。但是這一家人在一切通通翻修完畢、安頓好了之後，卻又閒不下來，再去找附近的荒廢町家，又買了下來，然後再次重覆剛剛的動作。等到第二間町家弄好，把它設成攝影美術館之後，又去修復舊有的井（以防將來有地震時會缺水）、新蓋了一個舊式的灶和龕，還到京都的幾個古董市去找能夠放在上面的釜呢！說是以便在萬一斷電斷瓦斯時可以升火燒柴煮飯，不過事實上好像是為了攝影方便，而且最重要的理由，居然是「想吃有鍋粑的飯團」呢！所以這兩年來，不論是何時到他們家去玩，一定都保持著「某處有工程」的狀態。我私底下下了一個結論，就是「這一家人其實不是喜歡搬家，而是有點喜新厭舊，還喜歡工程」。
不過說真的，在當跟屁蟲和他們一起去找房子、看町家的時候，也長了許多見識，看到了一般外國人或是觀光客所見不到、體會不到的「裏京都（urakyoto）」。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親手摸到古老的房舍、親耳聽到老京都講解日本文化的各種幽玄、寂侘（wabi-sabi）之美的。
現在在京都有些町家開放給遊客住宿，讓遊客能夠親身體驗町家中的生活起居，而且價格比一般飯店便宜。若是有機會到京都來玩，希望你也能體驗一下這種難得的經驗。
後來他把他買下來的町家改成「町家寫真館」，等於他自己的攝影博物館兼畫廊，由他女兒水野歌夕當館長。只要事先預約就可以免費參觀喔。
町家写真館：
〒602-8214　京都市上京区大宮通元誓願寺下る
電話：075-431-5500
傳真：075-431-5511
＊午前11時～午後5時
＊日曜・祝日休み
＊入場無料　（要予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