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加入動物聊天室》譯者序-在叫聲裡讀世界:動物訊息與人類理解
作者: 青蛙巫婆 日期: 2025-10-01 11:45
雖然我是青蛙巫婆,但我其實碩士論文是研究白頭翁和烏頭翁的叫聲比較,所以在翻譯《歡迎加入動物聊天室:跨物種觀察筆記,語言與情感的演化對談》這本書的時候真的很開心。因為一邊翻譯,可以一邊回想從前錄鳥叫時的甘苦,一邊又學習新知。
自古以來,人類就對其他動物都是怎麼溝通的感到興趣,所以才會有了所羅門王指環的故事,以及用這當書名的諾貝爾獎得主勞倫茲(Konrad Lorenz)的書。勞倫茲在書中描述了他跟同事怎麼學鴨子及其他鳥類的叫聲,嘗試跟各種動物溝通,偶爾還會叫錯的趣事。被改拍成電影很多次的《杜立德醫生》(Doctor Dolittle)直接讓他可以跟各種動物說話;《侏儸紀公園》(Jurassic Park)的作者麥克.克萊頓(Michael Crichton)在小說《剛果》(Congo)中寫了會手語的大猩猩,用手語把自己做的惡夢描述給牠的研究者「聽」,再一起到剛果去尋訪的故事。前一陣子出版的《大猩猩審判日》則是受到真實故事啟發,寫了母大猩猩在自己的配偶救了掉進展場的小男孩後卻被射殺,於是對人類提告的故事。最知名,也有被本書作者提到的則是艾琳.派波柏格寫自己飼養、研究的灰鸚鵡的故事。書名《你保重,我愛你》(Alex & Me)也是這隻灰鸚鵡在生命的最後對飼主研究員說的最後一句話。
想要知道動物們都在說些什麼是一回事,真的能夠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在台北市動保處剛成立的時候,在市府廣場舉辦過活動,我的工作單位也有一個攤位。在我們對面的攤位是個宗教團體,用螢幕在播大貓熊團團圓圓,以及該宗教的教主用兩根像筷子的金屬棒敲桌上一個金屬圓盤的影像。敲了一陣子以後教主抬頭說:「團團圓圓說牠們肚子餓了。」我不用那樣敲也看得出來牠們什麼時候肚子餓啊!像這種的就完全沒有科學根據,無法說服大部分的人。
研究動物的人,時不時會被問到「研究那個能做什麼?」「能賺錢嗎?」不太能夠單純以「我只是想要知道……」來回答。所以要是能夠一貫地,持續做同一個題目、研究同一種生物的人都非常值得敬佩,因為光是回答這些問題而不厭煩就已經夠了不起了。本書中對談的兩位學者就是這樣的人。曾經擔任過京都大學校長的山極壽一博士,是研究大猩猩超過三十年以上的學者;鈴木俊貴博士則研究白頰山雀這種鳥類二十年左右的時間。他們都在自己的實驗地與動物實地相處了非常長的時間,真的是可以光從動物的叫聲或行為,就了解那隻動物處於什麼樣的狀況。這也就是為什麼他們可以在跨物種的前提下,對談得非常開心。
先再說回我的白頭翁和烏頭翁。這是兩種台灣的本土鳥類,烏頭翁是特有種,白頭翁台灣亞種則是特有亞種。這兩種是不同物種,在我讀書的那個年代,以楓港枋山枋寮和天祥太魯閣畫一條線,以北的是白頭翁、以南的是烏頭翁,在交界線上則是兩種都有,而且還會雜交,雜交後生下來的後代稱為雜頭翁。兩個物種究竟為什麼會雜交呢?是因為講話會通嗎?在我之前只有一位大我好幾屆的學姊在研究,在我之後延續到老師退休,則一直有人持續研究到分子生物的層級。但假如要我說這對人類有什麼用處、能不能賺錢,除了「我就高興啊」以外,還真的無法回答。
山極博士和鈴木博士則藉由他們的對談,告訴我們在研究白頰山雀的過程中,跟人類語言的演化有什麼樣的關係,並且擴展到現代社會的問題。不過對我來說最有趣的,是鈴木博士的實驗設計。
相對於我在研究鳥叫的一年多期間,是把所有錄到的聲音一個個寫出來,看只有白頭翁或烏頭翁,以及台灣東西部共存區的兩種鳥會叫其中幾種,列出一個大表比一比,沒有列出各種叫聲的意義。鈴木博士則把白頰山雀的叫聲細分到可以一聽就知道是有蛇來、有老鷹來、還是找到食物、大家集合,並且再進一步地要研究牠們的叫聲有沒有文法。
單字的順序如何組合,會影響句子的意思。白頰山雀是隨機叫叫,其他個體隨便聽聽的嗎?鈴木博士用錄音機解決了這個疑問。但不是一般的叫聲回播,而是將鳥叫的「單字」排列組合,只用一台或是同時使用兩台錄音機播放的方式確認。那個過程非常有趣,請大家一定要自己閱讀,並且在看到解答之前先自己想一下。
山極博士也分享了他在從前做研究的時候,曾經在盧安達和大猩猩一起生活了兩年。其中和他交情最好的,是一隻叫做泰塔斯的六歲大猩猩小男生。交情好的程度,到了在躲雨的時候甚至會進到樹洞裡,抱著山極博士一起睡覺。但是中間由於種種原因,山極博士在二十六年後才又見到泰塔斯,而泰塔斯的年紀也已經相當於大猩猩爺爺了。起初不論山極博士再怎麼跟泰塔斯打招呼,牠都相應不理,讓山極博士非常沮喪。不過在兩天之後,當不願意放棄並再次嘗試去找泰塔斯時,牠就馬上靠近,而且是以自己剛認識山極博士時的小朋友動作表情來對待他,甚至還會咯咯咯的笑。那是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身體的記憶,就像是我們在參加小學同學會時,所有的心情與談吐、動作都回到小時候那樣。兩個小學同學在相隔數十年之後很幼稚地打打鬧鬧時,可以只簡單地說一句「我們是小學同學」,其他人就能夠馬上懂得他們是在幹嘛。可是泰塔斯的行為,就只有山極博士能懂,那正是在這段回憶中,山極博士想要傳達的,人類語言的威力,因為語言可以讓我們把資訊傳達給不曾有過這種經歷的人。
看到山極博士和鈴木博士兩個人的對談,從動物行為談到人類社會、從語言到演化,每篇對談的文章雖然都只有幾頁,卻非常有深度而且有趣,讓人覺得就是要這樣在學問上既廣又深才稱得上博士。也許你不一定想知道動物們都在說些什麼,但是當你每天走在路上,聽到蟲鳴鳥叫,真的不會想知道一下,想體會杜立德醫師的感覺嗎?假如虛構的人物距離太遠,那就打開這本書,並且邊聽外面的鳥叫聲,看看自己能夠分辨多少牠們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