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王的指環》是動物飼養指南,也是人生道路指引!

原出處 科學人雜誌2018年1月號 191期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R030069763

說實在的,我從小到大真的看了很多很多的書。從小時候[t1] 跟著我一路從日本回到台灣的愛書兩隻老鼠撿到一顆大蛋於是做蛋糕和許多動物一起分享的《古利和古拉》、無聊的烏龜到動物園找河馬玩了一天的《河馬先生》、戴紙帽吹喇叭的男孩到森林散步結果遇到好多動物的《在森林裡》、體型由小到大的各種動物輪流住進一只掉在森林裡的手套中的《手套》等的繪本[t2] ,到當時國語日報社、東方出版社、水牛出版社等各家出版的兒少書籍,每一本我幾乎從頭到尾通通都看完,《福爾摩斯》、《亞森羅蘋》就更不用說了。到現在還沒事就會翻出來看的,還有為了健康去英國鄉間的四兄妹認識了住在野外的「野人」泰馬蘭,從他那裡學到許多動物知識的《櫻桃園》、熱愛動物的男孩和父母成為馬戲團的成員,邊照顧動物邊訓練狗一起上場表演的《卡林諾先生的馬戲團》,以及動物都會說話的《獅子女巫魔衣櫥》,真是不勝枚舉。這些書的類型和我現在看的幾乎雷同──充滿了動物,還有推理。

 

我從回台灣到大學三年級為止都住在中央研究院的宿舍,那時中研院裡除了還不多的一些[t3] 研究所和宿舍之外,全都是農田和樹林,基本上是處「荒郊野外」,所以當我讀著上述的那些書時,完全可以把自己投射成書中主角,在日常生活中驗證各種生物「知識」。家裡鐵窗上有雨傘節偷窺、澡缸的栓子沒塞好會有水蛇在澡缸裡扭動;看著農夫的小孩想用小青蛙釣大青蛙卻釣到蛇,認識了短短的「食物鏈」;附近的石奶奶(歷史語言研究所的石公公超過百歲還在做研究)打毒蛇時沒打到七寸卻打破蛇肚,地面上瞬間多了好多條扭來扭去的小蛇,正好經過的我爸研究生蹲下來跟我們說:「這是卵胎生。」

現在的中研院基因體中心,就蓋在我小時候住的地方。當時我們家跟另外三家是呈田字型的四間兩層樓獨棟水泥房,周圍面著公用小路、馬路,「田」字裡面那四個空白是房子,「十」字則是大家的後院,各家就在小路邊或後院種花種樹。看書之餘只認識動物所大大小小學者、學生的我,在耳濡目染之下立志當一名動物學家,於是輪流養起很多有的沒的雞鴨兔子。不過由於我看的書不是繪本就是小說,最多只有圖鑑,沒有任何飼養手冊可參考,所以我得誠實地說,牠們都沒什麼好下場……

在這樣不停有動物進進出出的飼養過程中,我小學畢業了。從通學車程來回超過三個小時課業與比賽繁忙的私立小學換成離家不遠的市立國中之後,通學與填鴨時間減少至少六成,多出來的時間,我就用來在中研院裡到處摘(不論那是自生的還是私人種的)各種葉子試做葉脈標本,也採不同顏色的葉片花朵餵養我床下的眾多毛毛蟲,然後收集牠們製造出來的多彩便便滿足我對小珠珠的狂熱,甚至拿來畫畫。古人說獨樂樂不若與眾樂樂,養了毛毛蟲這種好東西自然要跟同學分享,可惜她們不領情,總是以眼淚、尖叫回報我的笑臉,也讓我天天到教師休息室罰站。於是在12歲生日那天[t4] ,我爸爸的研究生送了我一本《所羅門王的指環》,現在想想,他們可能是在聽說了我的「事蹟」之後,覺得我的方向需要被導正。

翻開版權頁,這本書的初版發行時間是民國612月,我手上的則是民國6312月的三版,定價新臺幣25元。譯者是我後來的大學導師游復熙教授和他的夫人季光蓉女士。封面的書名上方印著「動物行為選集(1)」,譯者簡介的最後兩句是「這本集[t5] 難得的報導文學作品出版後,將引起國內科學界對『動物行為』的重視」。

雖然我不確定書出版之後有沒有讓「動物行為」受到國內科學界的重視,但這種書在不到三年的時間可以到三版,應該算很厲害。而且,它後來成了我的愛書、我的聖經寶典,不過我猜我家的家長應該還滿怨恨的,因為我從此就視作者勞倫茲(Konrad Lorenz)為偶像,不時端出這位諾貝爾獎得主說的話「飼養動物,就應該讓牠們自在地展現出該有的行為」當令箭,讓我家的倉鼠和綠繡眼或小鸚哥等鳥類在家裡四處跑或上下飛。我媽媽一邊埋怨倉鼠咬破她的床舖下方[t6] (為了把碎布和棉花帶回去做窩),一邊笑倉鼠用前腳搭牆、後腳踢門那種努力想要用四隻腳撐開鞋櫃門的樣子很可愛。我妹妹雖然不停碎念我的倉鼠只肯把食物帶回我的房間裡吃、卻總是把她的房間角落當成廁所,也還是忍不住拿核果拐倉鼠到她房間去玩。

我能學勞倫茲的,就在家裡有樣學樣。像他書裡第二章說的「在一個玻璃缸裡鋪一層乾淨的細沙,再丟幾根水草進去」、「幾天之後,水漸漸清了,水草也開始生長,然後再放進幾條小魚,或者帶個罐子、一張小網跑到附近的水塘裡,用網子在水底下兜幾兜,你馬上就可以帶一大堆有趣的生物回家」,根本是飼養指南,我連「魚網的邊,用一根鐵絲彎一彎就成了,一隻破襪子、一塊舊窗簾布,或者一塊尿布都可以做網」也是依樣畫葫蘆,真的用鐵絲和襪子做了一個小網,在我家前面的水溝裡撈小魚養在缸子裡。這個習慣,從國中一路持續到離開台灣前,撈小魚的私房地點也從中研院陸續換到台大校園裡的某個水池。魚缸裡種的水草產生的氧氣不但要足讓少數幾隻的大肚魚、孔雀魚存活而不必另外打氣,還要依勞倫茲說的,在原來的魚缸旁新添別的水槽。我每天看著一樣的內容物逐漸發展成不同天地的小小生態系開心發呆,直到有一天,赫然發現有個臭學弟居然偷撈我的魚去餵他的魚……

《所羅門王的指環》影響我的,不光只是在飼養動物上,也左右了我的研究方向。小時候只知道自己想要成為動物學家的我,在得到這本書之後,決定要研究動物行為。到了真的要挑選論文題目的時候,我雖然不是拿電風扇吹書頁決定要做什麼,但絕對是經過多年的潛移默化後才跟指導教授表示我想研究鳥叫聲──在這本書第八章「動物的語言」中提到了許多種鳥類的語言,而勞倫茲的觀察與描述讓我深陷其中,不論那是關於聽懂人話並學著講給人聽的鳥,或是努力想要聽懂鳥話的勞倫茲。

我的碩士論文研究是關於白頭翁與烏頭翁的叫聲比較,指導教授還幫我從國外買了當時全台灣第三台的昂貴聲音分析儀。但是當我到了京都大學的動物生態研究室,我的指導教授認為鳥叫的研究在歐美已經有超過一百年的歷史,只是換鳥種研究類似主題的我,很可能念個十年也拿不到博士學位,因此要我換個題目。最後我改為研究青蛙,這樣我還是可以在研究牠們的生態與行為時「順便」研究牠們的叫聲。不過我在京都大學最大的收穫之一,是我的指導教授破格地帶我去動物行為研究室及系統分類研究室,分別請講座教授讓我上他們的專題討論,而動物行為研究室的講座教授日高敏隆,就是日文版《所羅門王的指環》的譯者!(他也是日文版《法布爾昆蟲記》的譯者。)

雖然我在入學當時沒有想太多,只覺得自己能夠同時上三個講座教授的專題討論好像真的很破格(在日本通常沒辦法這樣),但是一直到現在,只要我跟日本動物學界的人說我是他們的學生,他們就會非常驚訝外帶一些些羨慕語氣地說:「哇!真難得,能夠同時被日本的動物生態學大老、動物行為學祖師爺、兩生爬蟲學王牌教到!」過個幾秒鐘再補上一句:「不過,能夠同時上這三個人的課,你也很老了嘛!」當然,當他們的學生真的是既難得又幸福,不過讓我最開心卻又完全無關緊要的是,中文版和日文版譯者都是我的老師!這讓我好像更接近勞倫茲一步。動物阿宅的小確幸,果然還是建立在動物經典書籍上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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